关键词:舒国治散文散文艺术创作价值
21世纪以来的台湾散文作家,无论从作品数量而言,还是从影响力而言,都集中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不但有简媜、廖玉蕙、钟怡雯、林文义等成名较早者,也有如舒国治、周芬伶、张小虹、柯裕棻等在散文领域稍晚被瞩目的写作者。而其中,被学者张瑞芬称为近十年来台湾散文“一军”的舒国治堪称风格清奇,从主题选择到艺术手法皆具独特个性,为台湾散文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舒国治,1952年生,祖籍浙江奉化。其已结集成书的散文作品计有《读金庸偶得》《台湾重游》《理想的下午——关于旅行也关于晃荡》《门外汉的京都》《流浪集——也及走路、喝茶与睡觉》《台北小吃札记》《穷中谈吃》《水城台北》《台湾小吃行脚》《宜兰一瞥》《台北游艺》《杂写》《舒国治精选集》十三本。讨论21世纪以来的台湾散文,述及旅行散文、饮食散文抑或在地书写、怀旧书写等议题,舒国治都是无法忽略的一个。尤其是其独具特色的“流浪”“晃荡”书写传达的清简生活美学及个性鲜明的散文风格,被誉为“舒式”美学并广为读者喜爱。舒国治也被赋予“旅行作家”“小吃教主”“晃荡达人”等多种名号,反映了其散文书写的多重面向和受到的多层面关注。作为中国台湾21世纪散文家中特立独行的一位,舒国治奇特的人生经历、开阔的文化视野、融合精英认知和强烈庶民情结的书写,使得他的散文兼具多元特质,并雅俗共赏,堪称21世纪台湾散文领域中最有影响力的散文家之一。
一、独特的人生经历与创作主题
舒国治的人生经历有着不可思议的传奇色彩,他毕业于台湾世新专科学校(今世新大学)电影制作科,1980年以一篇《村人遇难记》获得散文奖优等奖,得到杨牧、詹宏志等多位名家好评;1983年出版《读金庸偶得》一书后,拿着所得版酬赴美,结果在美国足足流浪七年,足迹遍布美国四十四个州;1990年自美返台,重返文坛,但整个20世纪90年代创作不多,仅有《台湾重游》(1997)一本;其真正被瞩目则是《理想的下午》(2000)一书出版之后,并从此确立“舒式”写作风格。所以,称其为“新世纪散文家”可谓恰切。曾依靠家人资助、打零工、挣到一点钱即继续上路的舒国治,至今依然漂流世界各地,也不断探寻大陆景观民俗。自称银行存款从未超过一千块,家中既无冷气机亦无电视、绝少看报却天天出门四处“晃荡”的舒国治,其作品中透露出鲜明的庶民生活取向。创作初期,他延续流浪“之眼”谈理想生活、流浪美学;后来,逐渐延伸至对中国台湾的在地观照和怀旧书写,并“顽固”坚持自我生活理念与美学观念,在取材与书写风格上皆彰显了其迥异的个性。
舒国治的散文,鲜明体现了乐观、闲散、从容、舒缓的生活态度与清简、追求自由、低物欲的生活方式。下面这段文字即生动表现其丝毫不拘泥于现代社会体制,无拘无束、率性而为的生活写照:
早上五点,若我还未睡,或我已醒来,我必不能令自己留在家里,必定要推门出去。……有时走着走着,此处彼处皆有看头,兴味盎然,小山岗也登了,新出炉的烧饼也吃了,突见一辆巴士开过来,索性跳了上去,自此随波逐流,任它拉至天涯海角,就这么往往上午下午都在外头,待回到家,解鞋带时顺势瞧一眼钟,竟又是,早上五点了。(《早上五点》)
对于舒国治而言,不顺从僵化、惯性的体制,听从内心召唤,追求一种最为“自我”的生活,是其人生价值观的核心取向。而这种“自我”追求的本质就是人类普遍向往而又难以轻易获取的“自由”。自由首先意味着身体解放,意味着以身体去感知外在世界,以启蒙心灵,获取属于个体的独有体验。对陷入高速运转节奏生活的现代人而言,一些看起来最为平淡无奇的日常行为往往也难以完成,譬如舒国治笔下的赖床、走路、淋雨、晃荡等。舒国治以精细入微的体验与描绘让人感受到生活的“另类”美好,继而上升至哲思与美学高度。且看他对于“赖床”的描绘:
前一晚眠寐中潜游万里的梦行也已停歇;然这身懒骨犹愿放着,梦尽后的游丝犹想飘着。
这游丝不即不离,勿助勿忘,一会儿昏昏默默,似又要返回睡境;一会儿源源汩汩,似又想上游于泥丸。身静于杳冥之中,心澄于无何有之乡。刹那间一点灵光,如黍米之大,在心田中宛转悠然,聚而不散,渐充渐盈,似又要凝成意念,构成事情。(《赖床》)
赖床不仅在于这幽微近乎甜美的心灵漫游,还具备诸多象征意义与丰富内涵。舒国治以精神分析式的解析来阐释赖床的美学内涵:
賴床,是梦的延续,是醒着来做梦。是明意识却又半清半朦地往下胡思滑想,却常条理不紊而又天马行空意识乱流东跳西蹦地将心思涓滴推展。
它是一种朦胧,不甘立时变成清空无翳。它知道这朦胧迟早会大白,只是在自然大白前,它要永远是朦胧。
它又是一种不舍。是令前一段状态犹作留续,无意让新起的任何情境阻断代换。
早年的赖床,亦可能凝熔为后日的深情。哪怕这深情未必见恤于良人,得识于世道。
其对赖床的解读可谓“精辟”,神似另一位个性卓异的散文家梁遇春之语:“迟起不仅是能够给我们这甜蜜的空气,它还能够打破我们结结实实的苦闷。”a自称“懒惰汉”的梁遇春和自称“懒人”的舒国治颇有相近之处。梁遇春笔下,晏起是他心爱的“艺术”,“唯我独尊地躺着,东倒西倾的小房立刻变成一座快乐的皇宫”b。梁遇春的赖床之乐是静听流莺巧啭,细看花影慢移;舒国治的赖床则在于若有若无、虚无缥缈、亦真亦幻,仿若庄子的逍遥而游。舒国治认为,理想的赖床状态是摒弃所谓淹通的学识、广阔的见闻抑或人生的材料。赖床的冥想不是为了追求真学问,那只会带来烦扰及迷障,如此反而折损了赖床之乐。“且看年少时的赖床恁是比中年的赖床得到的美感、得到的通清穿虚要来的佳幽奇绝。可见知识人情愈积累未必较空纯无物为更有利。”c这里明显继承了老子的无为、顺意、自然等观念,视名利、巧智、外在诸物为人生负累。舒国治以无为自在的心态行走世间,以内在的清明简约化世间的繁杂浮躁,见人所不见,对诸多日常细节多有所悟。“能够走路。是世上最美之事。”(《走路》)“走路,是人在宇宙最不受任何情境缰锁、最得自求多福、最是踽踽尊贵的表现情状。”(《流浪的艺术》)淋雨,既可以享受无人争赏风景与独自行路的快乐,也“是一个窥觇病态的极佳例子”(《淋雨》)。喝茶,不在于茶的名贵与否,而全在品味心境。“喝一杯即使寻常之极的茶。图伫足也,图临境也,图手执杯、口慢啜、耳目流盼之千古理应清致也。”(《喝茶》)而在舒国治笔下,集大成的日常享受莫过于“睡觉”,他仅以“睡觉”为主题的散文就有三篇。除了百般罗列“睡觉”之放空身心,酣然于纷扰之外的好处,他还有一副“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皆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都是古人”的对联,几令人欲以睡觉为终生志业,凡事莫过睡觉为要紧了。他曾设想,“睡一个长觉,睡到表都停了”。睡觉对于那些人生诸多不如意者、面有晦色者的意义,更非同寻常,不仅是放空身体,也是释放欲望、潜心静气。而对于流浪之美好,舒国治笔下更有动人描绘,除了可以欣赏和风明月、辽阔原野、绿草黄花、远山积雪、牛羊徘徊之外,人生的境界也随之提升:
躺在最后一节的平板车上,目送着整个世界离你远去,直往后退,却永远退不完;而这光滑的铁轨亦始终无断无尽无休止,这又是何等的人生。(《美国流浪汉》)
为了充分享受这日常生活的美好,舒国治强调必须要尽可能地保持一种“清简”状态,即最低限度地去占用物质资料,不要将外在之物变成精神之累,尤其对流浪者或旅行者而言。“流浪,本是坚壁清野;是以变动的空间换取眼界的开阔震荡,以长久的时间换取终至平静空澹的心境。”(《流浪的艺术》)要简约每一样行动,有能花的钱也不花,“只有极度的空清,极度的散闲,才能获得自由。且是安静的自由”。对于所谓的“文明”,舒国治不以为然:“文明,世界畸病于粗陋惯性之人的共有乡愁。”(《早春涂鸦》)对于文明产生的“异化”侵蚀,舒国治怀有高度警惕:“文明的最明显通象是惯性,愈是深浸文明、服膺文明的人,愈是依赖惯性。”(《早春涂鸦》)因而,在《十全老人》中,舒国治设想了理想的老年生活状态:食粗粮,买自养鸡鸭、天然时蔬,少用料,拒食方便面、可乐等;居瓦顶泥墙屋舍,木窗木门,卧棕棚藤棚;行多安步,随遇而安;穿衣唯布,不变款式,但求够用……务求家徒四壁,居室空净,心不寄事。所列诸种,皆体现了他追求原生态生活、低物质欲望之主张。唯有最大限度地降低物欲,才可能获得更多的精神自由与行动自由。舒国治再三告诫读者要“任性”,不要轻易向物质诱惑妥协。所谓任性,正是对自由的珍视与把握。正如作者所言,物质是一种分配,如果人们将太多精力投入对物质的追求之中,自然也失去了更大的自由空间。
对于舒国治而言,以清简俭朴的生活方式度日并非意味着要回归农业社会的田园生活时代。细读其文本可以发现,无论是絮絮而谈台北的小吃(仅以“小吃”为题出版了三本书),还是孜孜追溯台北旧日风光(如《水城台北》追忆昔日稻田、水泊纵横交错的台北地景,《台湾重游》以今昔对比表达对各地风情民俗之感喟),或是以“流浪”的方式探寻日常生活的意义,其实都暗含其对台湾20世纪60年代生活节奏缓慢的“城市山林”时代庶民生活的强烈怀念与向往。“舒国治的流浪学,看似挑战中国人数千年的‘安居’哲学与‘土性’传统,事实上他笃实的走路、喝茶、淋雨与睡觉,用‘我和我的眼’观望这世界,过的可是地道的安生日子。”d而作为一位老练的旅行者,舒国治深入生活底层、行走民间,其“草根性”切实体现于他对庶民生活的“迷恋”之中。他笔下的异域都市印象皆来自其感性的记忆,如纽约是“概念化”的“抽象”之城,英国全境可以用“萧简”来概括,中国香港是“意念之城”,日本则是气氛之国,宜细品其韵。“故在京都,宜安步当车。……穿街走巷,由小民起居、商贾贩货、技匠作活,可全收眼底。”(《城市的气氛》)他行走都市,并非贪看奢华街景,而是为了寻觅人间烟火。“我喜欢的香港,是那种在穷山之巅恶水之涯所建闪亮之城市却仍有着奔动不息的丰润小民生活。而这小民生活又出以一种华洋并行的鲜奇出色面貌。”(《香港独游》)英国牛津“墙海冷冽,长巷幽寂”;我国北京也是墙海之城,“然北京之墙,是矮墙,墙上有石榴花果含愁带笑,墙内时有炊烟人声,浑然安居气象;牛津这墙海,墙高如城,墙内声响隔绝,森严如禁,人步经此处,不是穿过家园”(《推理读者的牛津一瞥》)。他去上海,不为繁华市景,却喜滋滋地钻街走巷:
于各小街闲逛,眼睛仍多半聚焦于小民生活老景;看些卖竹帘、藤椅、竹制蝇拍的小店,看些“三元吃饱、五元吃好,七元八元吃得呱呱叫”“修配麻將、弄内三号”的招牌。脚走过几里地,眼流盼过杂乱景。……此种荒嬉,最适我志。(《上海日记一则》)
而对“美食家”“小吃教主”的封号,他则不以为然:
有人说我懂美食,或我懂生活,其实我是用最粗陋、最简约、最省的方法,来混着把自己日子过下去。……我的长处是去寻找那些本质,而避开那些花招。我不是要去吃美食,我是要去吃规矩的食物。吃那些很简单而又是寻常人花起码一点点钱就能果腹而又活命的东西。……不只是环保,也不只是节省,是要告诉大家平民也可以吃的很简朴却依然是很美好的东西。
无怪乎舒国治被称为现代“古人”,或如梁文道所说:“从美国回来的舒国治竟然变得更古老,也更中国。”e而这种“更古老”与“更中国”不仅体现在舒国治的人生态度、创作题材和主题等方面,而且体现在其散文创作的艺术方面。
二、融汇古典与现代的散文艺术
语言,是文学作品表达的核心议题。无论何种题材或表现技巧,皆需要恰当的语言作为表述工具。尤其对于散文来说,借由语言呈现的散文之“声口”“气味”仿佛作家的随身标签,体现了不同的性情与创作风格。如鲁迅的辛辣老到、林语堂的闲适从容、萧红的凄清婉约、张秀亚的抒情柔美、琦君的温柔宽厚等,独特的语言风格凸显了迥异的鲜明个性。而舒国治的“舒式”风格,即散漫、随意、率性,看似拉杂、拖沓、极端口语化,却调和了节制、理性与从容的笔调。
我总是徘徊。来香港既不为公事,又不为访友;既不是购物之旅,又不是美食之旅。完全没事。只是来,只是看,东张西望;只是走,大街小巷上山下海。只是换地方停留。(《香港独游》)
这一段话以随性、闲适的自语式告白,以两对关联词“既不……又不……”和四个“只是”的连用,充分展示了作者那种散漫无羁、悠游从容、无所事事的“闲人”姿态。
也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看看市景,听听人声。穿过马路,登上台阶,时而进入公园,看一眼花草,瞧一眼鱼池。捡一方大石或铁椅坐下,不时侧听邻客高谈时政,嗅着飘来的香烟味,置之一笑。有时翻阅小报,悄然困去。醒来知觉眼前景物的色调略灰蓝,像套了滤色镜,不似先前那么光灿了,竟如同众人散场多时只遗自己一个的那股辰光向晚寂寂。然一看表,只过了十五分钟。(《理想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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